正午时分洁净的空气仿若醇厚的酒液，兀自在暖色的光束下晕染开来，又为柔然拂过地面的旭风所搅动，破碎成点点飞舞的光尘。浸泡在此般祥和中，使人在邀约开始前就不禁生出来几分醉意。

“久等啦。”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女孩在另一只座椅上坐下，随后双手支起脸颊看着他。少女那纯良的面孔仿佛诠释了纯粹的美丽，以如此令人失神的魅力使他从一种状态的入迷切入到另一种状态的入迷中。

“……指挥？”随着眼前人的又一次呼唤，他才终于回过了神来。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我在。”他已习惯使用这样的方式来回应她的召唤，“怎么了？”

“倒没什么，只是看你一直默不作声。”赛琳娜拿起咖啡桌上的价目表，状似不经意地扫视着上面的内容。“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略显木讷地重复了一声，才像是感到有些好笑般摇了摇头，“是因为，我问的‘怎么了’不只是回应你叫我啊。”

“……啊？”她似是稍感到有些不解，婉婉有仪的声音里带着困惑。

“…我的意思是，有什么烦心事需要我帮忙吗，把我叫来这里。”他最终还是不再逗她，率直地向她解释道。像是有些不习惯如此热切的目光，女孩在对面人的注视下，终是微红着脸别开头。

“……没事就不可以约你出来吗…”她好看的双颊因充气而微微鼓起，好似一只灌满槐花蜜的甜汤包，“……毕竟我家指挥啊，平时要是没人主动约他的话，估计只知道工作吧？”

“…也不算。”他没有置气，只是挂在嘴边的笑容显出了几分无奈的神色，“去年情人节不是我主动约了你吗…”

虽是有几分无奈，男人开阔的眉宇还是略微上挑了些，展现出起兴的模样，“不过这下我更加好奇，赛琳娜大小姐叫我出来，究竟所为何事了。”

不过她却像是并不打算就此将这个谁主动的话题略过，仍颇有些执念地继续嗔怪道：“……那次也只能说是你难得开窍啦…说到底，不能每次只到节日才懂得约女孩子啊……”

“……好啦，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许是发觉自己话有些狠了，她又不无担心地解释道。她稍稍抬眉，将自己的心绪尽数投射到他望向她的双眸中。

“我知道。”指挥官并未有半点介怀地咧开唇角，以毫不掩饰的温柔望向女孩，同时用一只手在脸侧支起脸颊。

他从来不会认为赛琳娜在责怪他。倒不如说，赛琳娜总是因为她天性中温柔而典雅的那一部分——可能还要加上她对他的一点点感情偏袒的因素——而天然地不具备责难他的能力。所有那些听上去像是发难的话，其实他都知道是她那过分不直接的撒娇。

——最近赛琳娜是不是大小姐心性回归的程度多了一点？总感觉她最近有点骄纵过头呢……

——虽然他也喜欢就是了。

“……所以，指挥比我早了多久到呢？”女孩微微踮起脚，将身子向他的方向略微倾斜过去，伸手指戳了戳他细密的中长黑发。许是感到有些不适，他轻轻偏过头躲过了她的摆弄，又伸手将她的手指抓住。

“没有等很久，二十来分钟吧。”这次轮到他开始摩挲大小姐浑圆而光滑的指头，惹得她面颊上的红晕直接传导到了指头上。

“…结果是只要我约的话还是能空出时间来么……说明不忙啊。”

「是因为是你才会专门预留下午的时间陪你啊」指挥官莫名感到有些好笑。

赛琳娜大小姐的邀约不喜欢给定精确的时间——或许这也是她行事风格中“浪漫”的那一部分吧——但总之这让向来行事规矩的灰鸦指挥官感到有些头疼。最终他空出了整个下午的时间，把工作暂时推给了赛利卡。

但一码归一码，面对她的嘀咕，指挥官还是得要有所回应。而他知道对于这种发难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予以相同原理的回击。“赛琳娜呢？明明今天没有化妆，为什么来得迟呢？”

“唔……”

赛琳娜一时默然，眼眸如同无意翻倒的幸运瓶，将一半的璀璨倾洒而出。过了许久，才像是稍有些担忧地问道：“指挥……很在意吗？”

“当然不会。”指挥官像是终于克制不住盈盈笑意，俊朗的眉宇飘逸地向上扬起，“你知道我不会怪你的。”

“嗯……”

面对再次垂首的她，他心中那正翻涨的、逗弄她的欲望愈加难以抑制，他决定继续发起进攻：“赛琳娜，这可不像你哦。”

“欸？”

“……想你当初刚回到我身边的时候，可是万分从容，举手投足都俨然已经是我的妻子一般。”他将手掌搭在她乌黑的发丝上，眼底炽热的情愫浓重又克制地涂抹在她身上。“最近怎么反而扭捏了许多呢？”

“……不要提了……”她难为情地双手掩面，“那时候是因为刚回来不久，我一味沉浸在与你重逢的喜悦中了。”

停顿了片刻，她才又婉婉开口续道，“就像是托雷斯齐亚的伊芙利特一样……人总是会偶尔耽溺在欢愉中嘛……”

“那后来怎么不耽溺了呢？”他依旧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我倒是觉得也没什么不好就是了……”

“……是因为，后来发现你居然是‘英雄之小队的指挥官’这样的人物啊……”她双颊的红晕已经消散了大半，好像在逐渐恢复她原有的坦然。“……现在如果要做些什么占用你时间的事，总会有点顾虑啊……”

「所以心底还是会为我着想么……」他不由得浅笑出声：“虽然你能这样为我考虑我是很高兴啦……不过我想我们之间早已不需要这样的顾虑了不是吗？”

“想来到我身边、想和我共度一段时间，这样的想法都可以直接同我说，而我自然也会尽我所能来响应你。”

“相比而言，我还是更喜欢那个会在特殊节日的通讯里对我说‘我在想你’的赛琳娜呢。”

她像是终于整理好了思绪，再度昂起头来，“指挥……愿意以壤土来迁就温室之花么？”

“当然。”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

“…如此，便不胜叨扰了。”她垂眉应答。虽是以最显礼貌的言语作答，眉眼间却深沉地描绘着不散的喜悦。

“好了，那么。”眼见该表达的一切已经尽数传达，他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赛琳娜大小姐可以告诉我，之后的安排是什么吗？”

“……其实，并没有……”

“……”略一沉思间，他也明白了——以她的性子，这或许确实只是临时起意，并没有什么规划。

“…因为，只是纯粹地想让你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她垂落下温软琳琅的眸子，食指轻搭于素白凝练的下颚，纯良的眉宇间显露着难得的若有所思。

他只凝神微愣了片刻，便冁然而笑道：“那我可要感谢我的赛琳娜这么为我着想了。”说着，他又伸手拨弄着她的发梢。

“也不尽然啦…”她小声地接续着，“……也有我想要…和你独处一会儿的原因。”

见她说完这话后就没了下文，指挥官于是坦然开口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可是指挥……明明若是无人提醒的话，就可以在作战指挥部呆一整天……”她仿若略有些不满般微颦双眉，却又像是不愿表露出过度的娇蛮而坚持以温婉掩盖：“你心里岂不是分明只有收复地球的大业在？”

他不由得柔柔浅笑起来：“可是我为了人类的大业而尽我所能的意义，正是由你赋予的啊。”他身体略略俯向前，态度恳切地握住她的手。“想要保护我所珍视的人们……想要在战争结束后仍能与大家团聚……正是这样的想法支撑着我一路到今啊。”

“唔……指挥说的在理……倒是我着相了…”她沉吟了片刻，尔后又如此纯良地微笑起来，在唇畔弧度沾染上紊乱心绪的碎片之际，她又兀自将视线转向窗外。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诚恳的语态中染上几分迟疑，“我也承认有时候我工作有点卖命过了头…可是……”

他顿了顿，才进而说到：“可是，大家不也都是在为人类共有的那个目标在竭尽全力么？”

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微微低垂着瑰丽的紫瞳。

“我答应赛琳娜，以后会多花点时间陪你，这样可以吗？”

她久久没有回答。

“……赛琳娜？”

“……太狡猾了啦…”

“诶？”他蓦然地感到不知所谓，错愕的情感一如他言语所显示的那样表露在脸上。

“指挥总是这样，先用大义来开脱，然后又对人家施以怀柔……太狡猾了。”面颊上挂着一副不满表情的女孩从座位上起身，扑入他的怀中。

她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似是聆听着属于他那饱含生命力的心跳，又顺势遮盖了自己的神情。

“狡猾么？我倒是觉得，赛琳娜也经常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所认知的战斗的价值不是么？”他的脸像石子投进湖泊中，骤然荡漾起律动的波纹。“我想，这就是我奋战至今的全部意义……”他学着她的口吻复述着。

“唔……”她又再次陷入了无法言说的羞赧，脓结的眉宇颦蹙，几点不自在的扭捏神情出露于她姣好的面容上，终是不再言语。

他于是伸手，娴熟地顺抚她散发着薰衣草香气的额发，又以手背逆抚垂于耳畔的发丝与鬓角，最终安慰般摩挲着她浑圆柔顺得可爱的头顶。

不知是多久的时间之后，赛琳娜终于从他怀中抬起头，脸上不自然的神色已然尽数褪去，满布着认真的表情的少女此刻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

“……指挥。”良久，她终于出声呼唤他，率先打破因他永远不主动刨根究底而留下的言语的余裕。

“我在。”

“嗯。”她纤细而修长的双臂回抱住他，褪去了担忧、不满与娇蛮的脸上此刻只余下恬静的依恋之色。“…我想去战场指挥部学一点…战术指挥方面的知识。”

他微微颔首，刻意加以压制的气息于胸腔中反覆升沉了数次，才发出询问：“能告诉我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么？”

“想要帮到你……”她将早已捋得不能更为柔顺的发丝轻捻起几缕，手指无意识地缠绕旋转着发梢。“何况……现在你几乎每时每秒都在指挥部，我不便来见你……若是叫你来艺术协会看我又总显得不合制度……”

他深呼吸数次，终于使得脸上的表情得以调整回原先那温和的姿态。“……我的赛琳娜总是会令我刮目相看呢……”

是了。她从来都不是纯粹的温室之花，而是扎根于绝望，以最澄澈的信念生长于残垣断壁间的，坚强而执着的女孩。

“可是你知道，我不愿意再让你面临危险……”他尝试做着最后的劝告。

“既然如此，我又如何能接受只让你承担战斗的重压呢……”低垂着头的女孩轻轻摇了摇头，再次看向他时，目光中分明透着不容拒绝的决绝。“更何况，我还想有更多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即使是以这样的方式。”

自她回归空中花园后，伊甸方面便从来只将她作为艺术协会的艺术家来看待，好像完全忽略了这台花费高昂的机体本身的战斗性能。

每一份战斗力量对于伊甸而言都是宝贵的。赛琳娜知道这种现状是由于艾伦会长和指挥的授意所致，也知道这是她的家人对自己的保护。可是她自接受改造成为构造体时，就早已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如今历经空间站与红潮的磨砺，她又哪有退缩的道理？

在某人愈发沉闷但执拗的凝视下，指挥官最终只能顺遂其心意地妥协。但思虑良久，他还是将眼前人抱入怀中：“我能够支持你回到战场生活……不过学习指挥还是算了，毕竟术业有专攻。”

“可是……”

“我答应你以后出任务时带你一起，可以吗？”他眼底本来分明没有繁星，只是此刻那温柔潋滟的细水长流正如此明艳地倒映着属于她眼眸中的星辰。“……有我的队员们在，对你的安全来说也有更大的保障。”

“嗯。”她没有再多言，默默听从了他的安排。

不知为什么，做下决定后，指挥官胸中郁结的那口气反而得以释然——也许是因为已经有所准备了吧。

刚听见她的想法时，他的心跳都停顿了一拍。他知道她想要重新回归战场至少有一部分他的原因，而这使得他的心脏愈发紧绷。

——他害怕再次失去她。

她决意改造为构造体时，他恰好从她的生命中缺席，未曾料想到此后竟经年累月方得再见。再次找回她时，他曾决心绝不再让她面临危险，所有艰难险阻自己一力抗之。

只是他也一直知道，她从来都是如此执拗且顽强，怎能一味作为被保护的花卉存在，只看着他因人类共同的事业而焦头烂额，自己却作为“娇弱的艺术家”只能与战士相隔？

想来她以自己是个大忙人为借口约他出来，本质上是想表露自己的决心了吧？

想到这里，他又将怀中的女孩抱得更紧了些。赛琳娜顺从地熨帖在他胸膛上，享受着那于漫长岁月与灵魂契约中浸染而成的无声默契。

“还有一件事千万要记得。”他开口叮嘱她，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显得有些许沙哑。“这一次，一定要和家人们商量好哦。”

“……不要再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会长、艾拉小姐、芙洛拉夫人……”

“先说好，要是他们不同意的话我也不会同意的。”

聆听着他略显唠叨、有一句没一句的嘱咐，赛琳娜温婉恬静的脸上由衷地绽开一抹微笑，像绽放的初秋、飞扬的流苏。

“嗯。”

她知道，自己的生命不只是属于自己的，而是共享于所有关心她的人之间的共同财富。

此后，她绝不仅为自己而活。同样也理所当然地，若是这次她是带着大家的支持和鼓舞踏上战场的话，一定会更为强大吧。

指挥官也抬起头望向窗外，炯炯眸光有如穿透了咖啡馆外属于空中花园的人造天幕，而是径直地飞向了蔚蓝色的母星。

那里有斑驳的远山、拂晓的朝云、青茂的膏田、循信的海滨。

那里有盛放的花海、傲立的冰川、浩荡的长风、向晚的烟霞。

——有无论如何漫长的旅途都看不完的风景，那是自然的造化。

——有她所向往的一切。

他知道生命之美是人对本心的朝圣，他的大艺术家不能永远囿于一片局限的天空。

他害怕她遇到危险，但他也知道——

她是划过这个时代的璀璨流星，与任何人相比都是如此独一无二。那么保护这紫鸢的最好方式便绝不是将其永久地固留在有限的牢笼中，而是放她去往那自由的长空，即使这天穹中遍布着桀骜的狂风、嘶鸣的雷霆、刻骨的寒霜与滂沱的雨幕——那些数不尽的危险与劫难。

而他所要做的，便是步步跟随着守候在她身后，与她一同面对所有袭来的苦难。

在很久很久之后，他已然带领着这个时代的战士们终结了这场战争之后，也终会逐渐淡出民众的视野。

而他的大艺术家，终将创造出这个时代所不能局限的伟大作品。

在此之前，他就权当是陪着她，一同认识这个世界好了。

………………………………

“所以我们是不是什么都没做就从咖啡馆离开了啊？”

标签：